“为什么说自己没有智慧呢？”
对方犹豫了一下，简略地回答道：“因为真正有智慧的人，取舍之间不应该如此犹疑。”
尽管并不愿让未婚妻为自己担忧，但他还是说出了“犹疑”二字。他这段时间的犹疑，不用说，正是因为李敢。尽管早已清楚地看到了陇西李氏的要害所在就是李敢，可是他却一直被同袍之情所困扰，反复抻量至今，仍然拿不定主意。
“还有，以前我认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，而今我再不敢这么说了。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对错几分，我没有智慧知道，现在的我，只敢问自己的发心到底正不正而已。”
能说出今天这几句话来，霍去病也算是不容易了，毕竟，古今多少聪明人，大都是过于自以为是、过于倚赖自己的聪明，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聪明并没有通往真正的智慧，那还是极其困难的。
所以听到这里，素宁也不由得插了一句，“不敢言对错，只敢问发心，能这么想，岂不是这个人的‘我’字小多了？现在你若是再摆个图，只怕我要揉揉眼不敢认了，这还是当初的那个人吗？”
听她这么一说，霍去病立刻觉得自己的心里好过了许多，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，“那可怎么办，下辈子你怎么认我呢？”
素宁笑而不答，霍去病又感叹道：“哎，你说，怎样才能让自己有真正的智慧呢？”
“嗯，这个问题也太难了吧！你问的乃是内圣之道，这岂有速成之法？我也正是因为内心没有智慧，所以才在这里为情所苦呢。”
“那我还不如你，你为情所苦，我还以苦为乐呢！”
素宁听到“以苦为乐”时不由得心中一动，好像这四个字暗藏着什么玄机似的，不过此刻对方想讨论的显然不是这个，于是她打住自己的思绪，认真地说道：“知道吗？你这句话特别打动我，不敢言对错，只敢问发心。我觉得至少这句话应该是合道的，你说呢？”
对方笑着回答道：“当然了，内圣之道虽无速成之法，但总要先诚意正心嘛。”
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，这是《大学》里的话，素宁打趣道：“看来大司马没有白做，这境界更上一层啊！”
对方却收起笑容，转为长叹，“哪里是更上一层，其实是落到底线！不在战场上，我真不愿说出算计这两个字。”
“算计？”
“对，不是不会，只是不愿意。但是只恐怕事不得已，再不愿意也难免走上那一步！”
此刻说出“算计”这两个字来，霍去病的心情也是万分复杂。所谓算计，其实本来正是兵家的长项。华夏兵家不离道统，但却是道统中最理性、最犀利、最冷血的一个分支。诸子百家研究人性的不少，但谁也不曾把人与人之间的谋算公开化过，都是遮遮掩掩、欲说还休，惟有兵家与众不同，把一切谋算都摆到了桌面上，研究得透彻系统、解说得酣畅淋漓！后世有三十六计一说，其实兵圣孙武早就说过了“上兵伐谋”，又有哪位兵家的哪一篇兵法没有讲到谋算呢？
所以，要说霍去病这样的兵家人物会不懂得算计，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。这么说吧，陇西李氏人数虽多，但真要一个个的去问他们，却未必能有人说得出自家的要害是在哪里，但霍去病却能一眼看得出来，这就是优秀兵家的厉害之处。一个有如此眼光的人，避实击虚、攻其无备、欲取先予，这种种的手段又有哪一样会不知道呢？
但是别忘了，兵家的信条是“以奇用兵，以正治邦”，所有的犀利、铁血乃至诡诈，说到底都是面对敌人的。更进一步说，老子云“慈故能勇”，战场上的英勇、冷峻乃至无情，其根源也是心里面的仁义与有情。所以像是这种人，心里也是比一般人更重情义的，你让他转头向内，把对付敌人的手段应用在庙堂之内，他的心里也是比一般人更为犹疑与抗拒的。
而此刻的素宁听出对方的话里似乎大有深意，不由得担心起来，“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？犹疑的到底是什么？”
“这我没法跟你细说，总之我还没有拿定主意，勇于敢者则杀，勇于不敢者则栝，此两者或利或害。”
对方说得这么含糊其辞，素宁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宽解，又听得对方引经据典的，她只好笑了笑说道：“大丈夫处世，论是非不论利害，今日怎么说起利害来？”
对方反驳得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其辞，“错了，我们兵家论的就是利害。”
素宁还没来得及说话，就听对方又追问了一句，“怎么？难道从利害出发，就算发心不正？”
“论是非不论利害，论顺逆不论成败，论万世不论一时。”
对方却慨然反问，“这话说说当然容易，真遇到事呢？万事万物错综复杂，是非对错就那么容易弄清楚吗？”
素宁也只能默然低头了，这个问题实在无法回答，大家刚刚都承认了自己没有真正的智慧，没有真正的智慧又怎能知晓究竟的对错是非呢？
霍去病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又重重地吐了出来，似乎要把胸中的郁积也一起吐出来一般，“是非对错我说不清楚，谁又能说得清楚呢？反正我只能看住我自己的发心罢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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